李舜:此间山海便是我心中的“山水”

李舜,1988年出生于江苏徐州,先后获得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学士及硕士学位,现工作、生活于杭州。2023年4月,李舜以影像解构传统书法的作品首次亮相第八届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便立刻收获了来自藏家、媒体与公众的诸多关注。

李舜

对于许多人来说,李舜的迷人之处不仅停留于其创作/制作过程的复杂程度,也在于他对摄影这一艺术媒介的边界探索,并且这一探索始终基于当下的时代与文化语境;就李舜自身而言,光影一方面是其创作的灵感,另一方面也为其迈向更多样的表达提供了切入点与基础。在他的创作中,一系列光的运行轨迹构成了不同时空之下,图象与图象、文本与文本、观念与观念的翻译、转呈与输出,进而构成关于历史与现实的特殊拓扑。

在这一名为“山海念流”的个展中,李舜如同古代的文人雅士一般,透过山水表达他对宇宙和历史的独特见解,而我们亦能看到他是如何借助诸如相机、灯光和电脑这类现代工具,更新传统绘画中的“笔墨”概念。随着艺术家的创作进入崭新的阶段,我们与他的对话也随即展开。

© “李舜:山海念流”展览现场,2023年。图片致谢 | 今格空间

PF:能否跟我们解析一下此次新作《剩山图》的创作过程?

李舜:《剩山图》其实是之前光影造字的一个延续。今年三月我在浙江美术馆的个展《俘光掠影》便是我从2009年到2022年,整13年对光影系列创作的一个梳理。

从09年在国美大三的黑白胶片摄影课偶然去搜集光影进行创作,到现在数以十万计的庞大光影素材库,量变会发生质变,早期我是被城市灯光中各种拖影的线条所吸引,让我很自然的就会想到中国书法中的笔墨,如草书的线条。在随后整理与日俱增的光影图像时,从点、线后我开始整理归类大的光影块面,自然我又想到了中国山水画里的各种皴法。其实创作过程是一致的,都是以城市光影代替笔墨,也就是构成“笔墨”的其实是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在长时间曝光中的轨迹。

© 李舜,《格物致知-剩山图》,摄影、手工宣纸艺术微喷,117.5×231.5厘米,3+1AP,2023年。

PF:从用影像造字到用影像作画,就这一媒介的应用而言,你做了哪些突破?在这一过程中,你对摄影的特性有什么新的思考?

李舜:突破的比较自我,是我个人艺术语言及作品形式的一个多样化的呈现与探索,都是阶段性的尝试。创作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可能是试错,也可能是错着错着感觉就对了。而且我一直对中国传统艺术中的“山水”特别感兴趣,我想用我的创作方式对我所理解的当下林泉观做一个新的诠释。摄影可以拍摄具象的也可以拍摄抽象的,形式都是工具,应该为我所用,能为表达服务就好了。

PF:在传统绘画中,笔墨是一个结合了技术手段与精神内涵的复杂概念。在你的创作中,镜头、光影、电脑后期技术已形成了新的画笔。那么,你是如何理解“笔墨”的,尤其是你作品中的新“笔墨”?

李舜:就是“笔墨当随时代”,一个时代的意识形态决定了这个时代的艺术形式。我很多的创作都是对中国传统文人艺术在当下境遇的思考。例如书法这种传统文人艺术,在当下已经近乎无根之水,因为承载书写行为的那种语言系统、媒介传统、人际关系、文化氛围都已经不复存在。我用影像的方法造字,也并非全然解构书法,而是借助摄影这个当下的媒介去激发一种对书法传统的重新审视,在这个过程中我想做的不是抛弃,而是在当下时代找到一个与传统的契合点,从而提出一种新的可能性。

© 李舜,《格物致知-俘光掠影》,摄影、手工宣纸艺术微喷,99×99厘米,6+1AP,2023年。
© 李舜,《格物致知-俘光掠影》(细节),2023年。

PF:在你看来,摄影的“复制”与绘画的“临摹”、“拓印”有怎样的差异与关联?

李舜:我一直认为1839年摄影术被发明以来,摄影解救了绘画“临摹”世界的使命,让绘画回到了绘画。摄影更多的是记录,绘画是表达,拓印应该是复制与传承。但其实都是工具,语言。

© 李舜,《海上的光》,摄影、金属硫化钡相纸艺术微喷,66.5×100厘米,6+1AP,2017年。

PF:在这次展览中,还有一件尺幅很大的《海面-世界史》,实际上这组“海面”系列已有《海面-1984》、《海面-格林童话》、《海面-中国通史》、《海面-二十四史》等多件创作,能否跟我们分享一下这一系列的创作灵感与思路?

李舜:我从小就对各种各样的历史故事特别感兴趣,对海也有种特殊的好奇。2017年我参加了一个航海的艺术驻留项目,坐着帆船在海上漂了三天两夜。长时间凝视海面,使我意识到我们看到的海面处于无尽的变化与循环之中。每个波浪的翻涌,都是一个循环运动的局部,就像我们所了解的历史,对于真实的历史来说都只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局部而已。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接近历史的真正形貌。

© 李舜,《海面-世界史》(展览现场图),2023年。图片致谢 | 今格空间
© 李舜,《海面-世界史》(细节),2023年。

在作品《海面-世界史》中,我从互联网中搜集各种关于海的图像,将864个海面的局部用油画的方式画在历史教科书《世界史》的书页上。创作逻辑是围绕“海面”展开的,海没有界限也没有情感,它连接了整个世界同时也深不可测。海在时间中依然故我,这或许是我选择的原因,它永恒地覆盖在人书写的历史上,使真实的历史藏在最深的晦暗中,永远无法接近。

同时,我也试图通过绘画隐喻了掩盖的本质。在书本上的绘画既是改写的过程也是覆盖的过程,绘画也附着了人的意识和情感,如同书写历史的过程中无法摆脱人的主观性,主观的叠加导致了历史偏误的叠加,有层次的晦涩性也是这个系列创作中更加耐人寻味的亮点。

© 李舜,《海面-世界史》(细节),2023年。

PF:你如何理解“副本”这一概念?又是如何理解“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

李舜:刚查了一下“副本”是著作原稿以外的抄本。[反]正本。文件正本以外的本子。这么想一下就是很容易被篡改的。其实就历史而言,人的历史观,取决于他们选择相信历史的哪一面,每个人都会在内心拼凑一段历史,包括自己的记忆。我觉得这个世界都是虚拟的。

PF:我们应该如何理解那些出现在你创作中的其他艺术/文学作品所体现的功能,亦或者其所代表的意义?

李舜:我认为每个人的历史观、世界观就是通过各种文本所建立起来的,比如唐宋元明清、春秋战国、三皇五帝时期是什么样的。人的历史观,取决于他们选择相信历史的哪一面,每个人都会在内心拼凑一段历史,但这些仅仅是历史的一个切片。这些切片真假混杂,有些看起来很美、很精彩,而同时它们可能是虚构的。当我们追问这些虚构背后真正的原因,会发现很多耐人寻味之处。人们了解历史的途径很多,一般人主要是通过历史教材、神话、诗歌和小说(电影),反正历史在每一个叙述者口中都有偏差,那么不妨选择一些公认的智者,所以我选择了我用于创作中的那些文学作品,并对这些文学作品做了形式相仿的转译。

© 李舜,《格物致知-裴将军诗》,摄影,手工宣纸艺术微喷,180 x 337 厘米,3+1AP,2023年。
© 李舜,《格物致知-裴将军诗》(细节),2023年。

PF:你怎么解读这次展览的标题“山海念流”?如果将传统的东方山水观作为对照,你作品中的自然景观,诸如山水、海洋、星空等意象又代表着什么?

李舜:意念之流溶于山海。中国古代文人寄情于山水,北宋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给我的感受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在天地面前如蝼蚁,但在凡俗世界中,天地又与我何干?山水之于古代文人是对宇宙天地的表达,同样,在我的作品中,此间山海便是我心中的“山水”。

© 李舜,《创世纪-美丽新世界》,小说页面上油彩,45×60厘米/ 60×80厘米,独版,2023年。

PF:你怎么解读这次展览的标题“山海念流”?如果将传统的东方山水观作为对照,你作品中的自然景观,诸如山水、海洋、星空等意象又代表着什么?

李舜:中国传统文人艺术在我看来是一种超然物外的精神,而不是形而下的技艺的继承。但是对于每个国人而言,不论是否经历过当年的文化断裂,传统都可能如阳光般透过墙体的裂缝照在我们的身上,只是挖开裂缝的行为并非每个人都会去尝试。比如之于宋元时代的八大与石涛便是时代性的体现。